2019-07-10 16:51:55
过去20年来,香港与内地的界限变得越来越容易跨越,而在这界限间,始终横亘着一个名为“双非儿童”的特殊群体。
这群出生在香港、生活在深圳的孩子,拥有香港户口、享受香港人的一切福利,一出生便被打上了鲜明的时代印记。
而随着年岁的增长,由于这些孩子的家庭不愿意放弃香港户口以及其带来的教育资源,许多双非学童开始了漫长的跨境求学路。
福田口岸排着队等待跨境上学的孩子们
图片来源:看客
他们每天往返于深港两地,清晨过关去香港上学,下午又过关回到深圳的家,朝六晚六、一周双休,成为两地密切交流的象征之一。
城市面貌的转换,普通话和粤语的切换…是每天发生在这些孩子身上的事情。
路途的艰苦、两地的文化差异、自我的身份认同甚至是家庭矛盾的升级…一切都让这些孩子的求学之路十分不易。但由于种种特殊的原因,他们始终如被保护在玻璃罩内的鲜花,离真正的香港社会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。
电影《过春天》中的女主角佩佩就是一位 居住在深圳却在香港上学的中学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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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港难融、回归无门,双非儿童面临的尴尬和困境实际并不为大多数人知晓。
但最让人担心的,是随着这群孩子的长大,一波又一波的社会潮流可能正将他们塑造成一个孤独、撕裂而没有认同感的群体。
如果时间可以倒退,那些为了节省20万超生罚款,把孩子生在香港的“双非妈妈”,还会坚持一样的选择吗?
双城记:跨境学童的一天
清晨5点,当深圳大多数人还在熟睡时,小女孩文菡的父母已经早早起床,为新的一天做准备。
6时20分,文太太的手机闹铃响起,她随即走进卧室叫醒准备去香港上学的女儿。文菡揉着睡眼到洗手间梳洗并换好校服,然后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,等妈妈帮她梳辫子。
“证件是至关重要的,忘带就过不了关!”出门前,文太太为女儿打点好一切,带上证件、书包、课外活动物品等,准备一同出发前往“校巴”站。
早晨6:30,在深圳福田区随处可见送孩子到边检大楼的父母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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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时05分,跨境“校巴”准时发车,大约7时半抵达皇岗口岸,边检人员上车替孩子们逐一办理通关手续,大约15分钟,便完成对车上所有学生的检查。
为保障学童的安全和过境的秩序,深港多个口岸于跨境学童通关的繁忙时段辟出“跨境学童专用通道”,并设有“学童候检区域”。
在福田口岸,小女孩一个人站在隔离栏杆旁,望着眼前的边检窗口,等待开始过关。
对于这些每天穿梭于深圳和香港之间的孩子来说,小小年纪就要学会“独立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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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方便跨境学童的出入境,香港口岸和深圳边检总站,都利用信息科技和便携式装置,优化学童过关时所需办理的出入境手续,每名学童的通关时间仅需几秒钟。
此刻,跨境上学的旅程走了大半,车上大部分孩子已呼呼入睡,原本喧闹的车厢变得安静。
早晨6:40和7:40,是跨境学童入关的高峰期,
没有赶上小车的孩子,就要由父母抱着送到边检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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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初,“跨境儿童”的父母利用了香港生育入籍政策,有的是为了躲避内地计生政策的超生处罚,有的则是让子女能够获得香港优质教育资源,其行为带有很强的投机性。
只是如今看来,眼看孩子去香港读书既辛苦又不划算,但这些家庭却无法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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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家长们是否后悔,政府是否调整决策,孩子们是无辜的。和文菡一样,每天仍有上万名这样的孩子在口岸两侧奔波往返,花在上学路上的时间少则两个小时,多则五个小时。
当他们起早贪黑深夜往返在港陆之间,消化着父母巨大的期望,却难以寻找到自己需要的身份认同。
3万跨境学童未出生,生活已被预设
香港青年协会针对小学四年级至中三跨境学童的调查显示,近两成半受访学童每日耗费3小时至5小时往返住所与学校;超过四成孩童为了赶上过境回家,没有参与课外活动;超过两成孩童觉得自己的学习机会比其他同学少。
由于在往返学校的交通上花去了较长时间,这些孩子没有办法享受完整的校园生活,更缺乏同学、老师等普通学生所能在学校里形成的社交网络,难以融入香港社会。
早上7:30,爷爷已经带着小孙女到了福田口岸,
等着保姆公司的阿姨们带孩子过关。小女孩困得边打哈欠边伸懒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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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中文大学曾深入调研过港深家庭的跨境活动,他们发现这些孩子对香港的了解仅限于学校与家之间的往返途中,由于活动范围受限,几乎难以参与香港的社区活动,也缺少同香港本地人相处的机会。
在学校,他们需要用粤语不断融入香港社会的文化和价值观;回到家中,则在内地文化环境中以普通话开始另一种生活,显得进退两难。
这些拥有内地人和香港人双重身份的孩子,一方面缺乏在内地的同学圈和学校知识体系,另一方面又缺乏在香港的社会生活经验。种种差异下有调查显示,近8成的学童家庭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,如亲子沟通问题、教导问题等,影响学童的学业和情绪。
加上大多数孩子的家长身在内地,无法与学校老师形成良好的沟通,更加剧了这种恶性循环。
跨境学童最好的朋友通常都是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的同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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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孩子经历着身份认同的困苦,他们的父母同样不易。为了接送孩子通勤,父母两人中必须至少牺牲一个人的职业生涯,这意味着持续的家庭经济损失。许多家庭都是以牺牲自己的时间、精力甚至职业,来换取孩子眼下拥有的一切。
2013年,香港中文大学曾做过一个调查,调查显示,居住在深圳的跨境家庭“超过四成受访家庭因感情或子女管教问题产生冲突,曾经跟亲友谈论离婚者占到近四分之一”。
电影《过春天》的导演白雪在与各年龄段的跨境学童聊天中,接触到了一群16岁左右的少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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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的爸爸都是香港人,妈妈则是内地人,每天从深圳出发前往香港读中学,“她们脸上的胶原蛋白还很多,但是少了青春少女该有的光彩和飞扬。”
接触久了,女孩们渐渐对白雪敞开心扉,白雪发现女孩中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问题,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些秘密,“深到她们自己都不想去触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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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被问及“你觉得自己是哪里人”时,女孩们的眼神躲躲闪闪,只是回答:我有香港身份。
“她们在深圳说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,一扭脸就可以变成地道的港式粤语,接起妈妈电话的时候也可以操一口流利的湖南话。”
白雪回忆这些女孩,“她们的身份在不停地切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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赴港产子的疯狂年代
深港跨境学童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出现。
香港回归之前,这一群体仅有数百人,但随着自由行的开放,深港两地人员、经贸往来日益频繁,非香港人在香港所生的孩子人数也日益增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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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1年时,在香港出生的双非婴儿仅为620名,这一年香港终审法院判决“双非”儿童(注:父母双方皆为内地居民的儿童)庄丰源拥有香港永久居留权。
2003年,香港向内地游客开放自由行。内地赴港生子趋势迅速升温,到2010年和2011年高峰,出生人数已经跃升到每年3万多名,占当年全港出生婴儿总数的37%。
2012年有香港人在《苹果日报》刊登反蝗言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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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此影响,自2013年1月起,香港政府全面实施“零双非”政策,“双非”儿童人数从此停止增长。
但在过去十多年间,超过20万在香港出生的“双非”婴儿已逐渐成长到学龄阶段。这些拿着香港身份的孩子,大多数都没在香港成长。
因为不愿意放弃香港户口以及其带来的教育资源,许多跨境学童开始了漫长的跨境求学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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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深圳福田口岸,每天早上都会有许多小朋友在保姆的陪伴下排队过关,成为口岸间的一道独特的风景。
2003年9月,深圳边检总站在罗湖口岸首次开通了“深港跨境学童专用通道”,将学童与其他旅客分开验放。海关数据显示,2018年深港跨境学童人数创纪录地达到了3万余人。
这些背着书包,穿着校服,脖子上挂着过关证件的小朋友们,排队等待过关,去往香港,开始新一天的课程。这样的奔波,在成人看来都甚是辛苦,但孩子们却觉得很有意思,每天可以和同学一起排队坐校车,来回地过关,刷胸前的卡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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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深圳出台了应对政策,双非儿童从2017年秋季学期可凭积分入读深圳的公办学校,新政策的出台解决了双非儿童家长在教育上的困难,但包括社会福利保障在内的一系列问题,仍然有待解决和完善。
只是对许多在困境之中的双非家庭来说,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。
暑往秋来,过了这夏天,新的一个学期即将开始,接近3万人的跨境学童也都迎来了新的开始。
一年又一年,这群孩子走在深圳河两端闸口的日子,可能会伴随着他们从小学、幼儿园、初中…一直到他们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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